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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女诗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你读过她的诗吗?

萧十1狼4年前 (2020-10-09)征文启事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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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典斯德哥尔摩当地时间10月8日下午1点,瑞典学院将2020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颁给美国诗人露易丝·格丽克,露易丝·格丽克曾这样说明她的诗歌理念:“我受惑于省略、秘而不宣、暗示、雄辩与从容的沉默。


露易丝·格丽克 
诗歌品读

卡斯提尔


橙子花在卡斯提尔上空随风起舞
孩子们在乞讨硬币

我曾经遇到我爱的人,在橙子树下
难道那是金合欢树
难道他不是我爱的人?

我曾经读着这些,也曾经梦见这些:
现在醒着,就能唤回曾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吗?
圣米格尔岛的钟声 
在远方回响
他的头发在暗影中金黄略白

我曾经梦见这些,
就意味着它不曾发生过吗?
必须在这世界上发生过,才成为真实吗?

我曾经梦见一切,这个故事
就成了我的故事:

那时他躺在我身边,
我的手轻抚他肩膀的肌肤

中午,然后是傍晚:
远方,火车的声音

但这些并非就是这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上,一件事最终地、绝对地发生,
心灵也不能将它扭转。

卡斯提尔:修女们两两走过黑暗的花园。
在圣天使教堂的围墙外
孩子们在乞讨硬币

如果我醒来,还在哭泣,
难道这就没有真实?

我曾经遇到我爱的人,在橙子树下:
我所忘记的
只是这些事实,而不是那个推论——
在某个地方,有孩子们在叫喊,在乞讨硬币

我曾梦见一切,我曾恣意沉迷
完全地,永远地

而那列火车把我们带回
先到马德里
再到巴斯克乡村


[*卡斯提尔(Castile,又作Castilla “卡斯蒂利亚”),位于西班牙中部和北部的一个地区和古代王国,居民为巴斯克人。**橙子花(orange-blossom):多为白色,欧洲人婚礼中常用作新娘的捧花及头饰。]



Castile


Orange blossoms blowing over Castile 
children begging for coins 

I met my love under an orange tree 
or was it an acacia tree 
or was he not my love? 

I read this, then I dreamed this: 
can waking take back what happened to me? 
Bells of San Miguel 
ringing in the distance 
his hair in the shadows blond-white 

I dreamed this, 
does that mean it didn't happen? 
Does it have to happen in the world to be real? 

I dreamed everything, the story 
became my story: 

he lay beside me, 
my hand grazed the skin of his shoulder 

Mid-day, then early evening: 
in the distance, the sound of a train 

But it was not the world: 
in the world, a thing happens finally, absolutely, 
the mind cannot reverse it. 

Castile: nuns walking in pairs through the dark garden. 
Outside the walls of the Holy Angels 
children begging for coins 

When I woke I was crying, 
has that no reality? 

I met my love under an orange tree: 
I have forgotten 
only the facts, not the inference— 
there were children, somewhere, crying, begging for coins 

I dreamed everything, I gave myself 
completely and for all time 

And the train returned us 
first to Madrid 
then to the Basque country 

Anonymous submission.


忠诚的寓言


此刻,曦光里,在宫殿台阶上
国王恳求王后的宽恕。

他并不是
表里不一;他已尽力
正好做到诚实;难道还有别的方式
诚实地面对自己吗?

王后
掩着脸,某种程度上
她由阴影支撑着。她哭泣
为她的过去;当一个人生命中有了秘密,

这个人的眼泪永远无法解释。

但国王仍然乐意承担
王后的悲痛:他的
宽大的心胸,
在痛苦中如在欢乐中。

你可知道
宽恕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
这世界已经有罪,这世界
必须被宽恕——



 
十二月底:我和爸爸
去纽约,去马戏团。
他驮着我
在他肩上,在寒风里:
白色的碎纸片
在铁路枕木上飞舞。

爸爸喜欢
这样站着,驮着我
所以他看不见我。
我还记得
直直地盯着前面
盯着爸爸看到的世界;
我在学习
吸收它的空虚,
大片的雪花
绕着我们飞旋,并不落下。


棉口蛇之国


鱼骨在哈特拉斯凌波而行。
还有其他迹象。
表明死神在追逐我们,从水路,从陆路
追逐我们:在松林里
一条盘曲在苔藓上的棉口蛇,直挺,
耸立,在败坏的空气里。
出生,而非死亡,才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我知道。我也曾在那儿留下一层皮。


* 哈特拉斯:美国北卡罗莱纳州东海岸一处岛屿,附近风暴频频,有“大西洋坟墓”之称。


白百合


正如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在两人间造一个花园,像

一床星斗,在此

他们留恋着这夏天的夜晚

而夜晚渐冷,

带着他们的恐惧:它

可能结束一切,它有能力

毁坏。一切,一切

都可能迷失,在香气中

细长的圆柱

正徒然地升起,而远处,

一片巨浪翻腾的罂粟之海——


嘘,亲爱的。我并不在乎

我活着还能回到多少个夏天:

这一个夏天我们已经进入了永恒。

我感到你的双手

将我埋葬,释放出它的辉煌。



夏天


记得我们最初的那些幸福日子吧,
那时我们多么强壮,为激情而眩晕,
躺着,一整天,一整夜,在窄窄的床上,
吃在那儿,睡在那儿:是夏天,
似乎万物一瞬间
都已经成熟。天那么热,我们完全赤裸。
有时风儿吹过;一树柳枝轻拂窗口。


但我们还是有些迷失,你不觉得吗?
床像一张筏;我感到我们在漂流
远离我们的本性,向着我们一无所见的地方。
先是太阳,然后是月亮,以碎片的形式,
透过那棵柳树,闪耀。
每个人都能看到的事物。


然后那些圆圈结束了。慢慢地,夜变冷;
低垂的柳叶
变黄,飘落。而在我们每个人心中
生起深深的孤独,虽然我们从来不曾说起它,
说起遗憾的缺位。
我们又成了艺术家,我的丈夫。
我们能够继续旅程。


预兆
 
我会骑马与你相会:梦
像生命之物在我四周聚集
而月亮在我右边
跟着我,燃烧。
 
我骑马回来:一切都已改变。
我恋爱的灵魂悲伤不已
而月亮在我左边
无望地跟着我。
 
我们诗人放任自己
沉迷于这些无休止的印象,
在沉默中,虚构着只是事件的预兆,
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深层的需要。


哀歌①
 
1.神谕
 
他们两人都安静。
女人满心悲伤,男人
枝蔓般进入她的身体。
 
但上帝正注视着。
他们感觉到他黄金的眼睛
在风景上投射出花朵。
 
谁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他是神,一个庞然大物。
所以他们等待。而世界
充满了他的光辉,
似乎他渴望得到理解。
 
远处,在他所形成的虚无里,
他转向众天使②。
 
2.夜曲
 
一片树林从大地上升起。
噢令人同情,如此需要
上帝狂暴的爱——
 
他们一起成为野兽。
他们躺在固定的
他所疏忽的幽暗里;
从山丘,从狼群到来,机械地
被驱向他们的人类的温暖,
他们的恐慌。
 
那时众天使看到
他怎样分开了他们:
男人,女人,和女人的身体。
 
在翻腾起伏的芦苇丛之上,树叶
发出银子的低缓的呜咽③。
 
3.契约
 
处于恐惧,他们建造了栖居之所。
但一个孩子在他们之间成长
当他们熟睡,当他们
试图养活自己。
 
他们把它放在一堆树叶上,
被抛弃的小身子
裹在一块干净的
兽皮里。映着黑色天空,
他们看到大量的光的证据。
 
有时它醒来。当它伸出手
他们明白自己已经是父亲和母亲,
没有谁比他们更权威④。
 
4.净化
 
逐渐地,经过许多年,
绒毛从他们身上消失
知道他们站立在光亮里
彼此陌生。
一切再不同于从前。
他们双手颤抖,探寻
熟悉的一切。
 
他们也无法从那洁白肉体上
移开眼睛——
许多伤口在上面清晰地显现
像一面书页上的词语。
 
而从无意义的褐色和绿色里,最终
上帝升起——他巨大的身影
黯淡了他的孩子们沉睡的身体——
跃入天堂。
 
那一定是多么地美啊,
这尘世,当第一次
从天空看到⑤。
 

①组诗《哀歌》是诗集《下降的形象》的压台之作,包括四首短诗,借助于创世神话也即是人类堕落神话的框架来探索语言产生、身体变化和情感痛苦的体验,以及人与上帝之间,男人与女人之间,父母与孩子之间的关系。组诗“集中于人类的孤独,并发现神渴望得到理解,他通过厌弃人类来与自己的孤独战斗·······男人和女人被孤单地留在大地上,彼此陌生,共同照顾孩子”(Elizabeth Dodd,187)。稍具耐心地阅读应该能发现这组诗包含了许多有意味的、富于创造性的细节。

②与上帝失和,被逐出自然状态,夏娃经历的心灵与爱欲之间的分裂,以及男人和女人被“分开”,所有这些都引向第一首诗中讨论的人类性爱的开始,尤其是第三首诗中讨论的初为人母。

③在第二首诗《夜曲》中,先用黄金的燕京观看亚当和夏娃的上帝。此刻如此嫉妒人类的性爱和人类自身的繁殖,所以他“分开了他们:/男人,女人,和女人的身体。”(Daniel Morris,75)  

④格丽克诗中的这对原始夫妻······相互缔结契约,而不是与上帝缔结契约。因此,格丽克的创世神话强调的是,在建造住所、抚育孩子和语言习得过程中,是人的权威,(······)作为夏娃生育的后果,他们认识到了他们能够离开上帝而生活的自由,和他们自然状态的疏远。(Daniel Morris,76) 

⑤在第四首中,格丽克专门把写作和母亲身份相联系,作为人类力量的两种形式,此时,在夏娃生子之后,亚当和夏娃受伤的身体转换为文本。(Daniel Morris,74)



时间


总是太多,然后又太少。
童年:病中。
在我的床边上有一只小铃铛——
铃铛的另一边,妈妈。


疾病,灰雨。小狗始终在睡觉。它们睡在床上,
在床头,我觉得对于童年
它们很明白:最好一直懵懵懂懂。


雨在窗户上形成灰色长条。
我拿着书坐着,小铃铛放在旁边。
没听到一点儿声音,我让自己模仿一个声音。
没看到精神的任何标志,我执意
生活在精神之中。


雨淅淅沥沥又稀稀疏疏。
一月又一月,在一日之内。
事物成了梦,梦成了事物。


后来我好了;铃铛回到橱柜里。
雨停了。小狗站在门口,
喘着气到门外去。


我好了,后来我长大成人。
而时间继续——就像那场雨,
那么多,那么多,仿佛一种无法移走的重负。


我是个孩子,半睡半醒。
我病了;我被人保护。
我活在精神的世界之中,
灰雨的世界,
失去的世界,回忆的世界。


然后,突然,太阳闪耀。
而时间继续,甚至在一无所剩的时候。
那感受的成了记忆,
那记忆,成了感受。


来自一份杂志
 
一次,我有一个爱人,
两次,我有一个爱人,
轻易地,我爱了三次。
在间歇里
我的心修复了它自己,完美
如一只小虫。
我的梦想也修复了它们自己。
 
后来,我意识到我正过着
一种完全白痴的生活。
白痴的,浪费的——
再后来,我和你
开始通信,发明
一种完全新的形式。
 
遥远距离之上的深度亲密!
济慈与芬妮?布朗恩,但丁与比阿特丽斯——
 
一个人不可能发明
一种扮演旧角色的
新形式。我寄给你的信保持着
无瑕疵的讽刺,冷漠
但直爽。同时,我在脑子里
写不一样的信,
其中一些变成了诗。
 
如此多的真实感觉!
如此多的关于激情渴望的
热烈宣言!
 
我爱了一次,我爱了两次。
而突然,
那种形式坍塌了:我
无法保持纯洁无知。
 
多么悲伤:失去了你,失去了
把你作为一个真实的人,作为某个我已经变得
深深依恋的人,也许
是我从来没有的兄弟
来真正了解,或是以后回忆的
那种可能。
 
多么悲伤,一想到
在一无发现之前
死去。一想到
大多数时间里我们都是那么无知,
看事情
只从一个角度,像狙击手。
 
而且有那么多事情,
关于我自己的,我从来没有告诉你,
这些事情也许会影响你。
那张我从未寄出的照片,拍下了
我看起来简直是流光溢彩的一夜。
 
我希望你陷入爱情。但那支箭
一直击中镜子,又返回来。
而那些一直将我们隔离的信
没有一半是完全的真实。
 
多么悲伤地,你从来没有想像过
这些,虽然你总是回信
那么迅速,总是同样难懂的信。
 
我爱了一次,我爱了两次,
甚至在我们的案例里
事情从来也没有脱离底线:
它是曾经尝试过的一件好事情。
如今我还保留着那些信,当然。
有时候我会花上几年的价值
反复读,在花园里,
伴着一杯加冰的茶水。
 
有时候,我感觉到某物的一部分
非常巨大,极其深邃而广阔。
 
我爱了一次,我爱了两次,
轻易地,我爱了三次。
 

爱之诗
 
总有些东西要由痛苦制作而成。
你妈妈织毛线。
她织出各种色调的红围巾。
它们曾作为圣诞节礼物,它们曾让你暖和
当她一次次结婚,一直带着你
在她身边。这是怎么成的,
那些年她收藏起那颗寡居的心
仿佛死者还能回来。
并不奇怪你是现在这个样子,
害怕血,你的女人们
像一面又一面砖墙。



  登场歌

 
从前,我受到伤害。
我学会了
生存,作为反应,
不接触
这个世界:我要告诉你
我想成为——
一个倾听的装置。
永不迟钝:安静。
一块木头。一块石头。
 
我为什么要分辩,论证,让自己疲惫?
那些人正在其他床上呼吸,
几乎无法明白,因为
像一个梦
无法控制——
透过百叶窗,我观察
夜空里的月亮,阴晴圆缺——
 
我为一种使命而生:
去见证
那些伟大的秘密。
如今我已经看到
出生和死亡,我知道
对于黑暗的自然界而言
这些是证据,
不是秘密——


暴风雨之前


明天有雨,但今夜天空晴澈,星星闪烁。
仍然,雨就要来了,
也许足以淹死种子。
一阵风从海上来,驱赶着云朵;
看到它们之前,你感觉到了风。
此刻,不如看看田野,
看看它们被淹之前的样子。


一轮满月。昨天,一只绵羊逃进了树林,
不是某只羊——是那只公羊,整个未来。
如果我们再看到他,我们将看到他的骨头。

草在微微颤抖;也许风正吹过它。
橄榄树的新叶也以同样的方式颤抖。
田鼠。狐狸猎杀之处,
明天那儿的草里会有血。
但暴风雨——暴风雨会将它洗去。

在一扇窗里,有个男孩正坐着。
他已经被送到床上——太早了,
按他的观点。所以他坐在窗边——

此刻,万物皆定。
你此刻在哪里,你就将在哪里入睡,明早在哪里醒来。
大山耸立,像一座灯塔,向夜晚提醒着大地的存在,
它不能被遗忘。

海的上空,当风起时,云朵形成,
风吹散它们,给它们一种使命感。

明天,晨曦不会来临。
天空不会回到白天时的样子;它会仍然像夜晚那样,
除了星星黯淡,在暴风雨到来时消失不见,
总共持续大约十小时。
但世界无法回到原来的样子。

一个接一个,村庄房屋里的灯光变暗,
黑暗中大山因反射的光而微亮。

没有声音。只有猫在门口扭打。
他们嗅到风:是吸引更多猫的时候了。
后来,他们在街上巡行,但风的气息潜随着它们。
田野里也是一样,困惑于血的气味,
虽然此刻只有风起;星星将田野变成银色。


这里远离大海,而我们依然懂得这些迹象。
夜是一本打开的书。
但夜之外的世界,仍是一个谜。



猎人

 

一个黑暗的夜晚——街道属于猫。

猫和它们发现可以杀戮的任何小东西——
猫像它们山里的祖先一样迅速,

也像它们的祖先一样饥饿。

 

几乎没有月亮。所以夜晚凉爽——
没有月亮给它加热。夏天正在离去

而此刻仍有足够的猎物

虽然老鼠像猫一样安静,警觉。

 

嗅着空气——一个寂静的夜,爱情的夜。

偶尔,一声尖叫从下面街道上传来

猫正在那里把牙齿咬进蝙蝠的腿里。

 

一旦蝙蝠尖叫,它就死定了。那声尖叫像一张地图:

它告诉猫去哪儿找到喉咙。之后,

尖叫来自尸体。

 

你是幸运的,在这样的夜晚投身于爱,

天气暖和,仍然可以裸躺在衬单上,

大汗淋漓,因为这是件重活,这爱,无论谁怎么说。

 

死蝙蝠躺在街上,是猫把它们丢在那里。很

高兴这会儿你不在街上,

在清洁工来把它们清扫以前。当太阳升起,

它不会因为它看到的世界而沮丧,

街道将为新的一天及随后的夜晚而变得干净。

 

只管高兴吧,你那时在床上,

那里,爱的叫喊淹没了尸体的尖叫。



蚯蚓
 
凡人站在尘世之巅,拒绝
进入尘世:你告诉自己
你能深深明白
那冲突——它构成了你,但,面对死亡,
你将不会深深挖掘——如果觉察
那遗憾吞噬了你,你并非
妄想:不是所有的遗憾
从高向低下降,有些
会自己从尘世升起,持续
但缺乏强制。我们可能被劈分为二,但是你
在核心处已残缺不全,你的头脑
与你的感情脱离——
压抑并不能不欺骗
我们这样的生物;
一旦你进入尘世,你将不会恐惧尘世;
一旦你居于你的恐惧,
死亡就仿佛是一张通道或隧道的网络,像
海绵或蜂巢,它,作为我们的一部分,
你可以自由地探索。也许
在这些旅行中你会发现
一个你不曾理解的整体——作为男人和女人
你从不曾自由地
在你身上登记任何
在你精神上留下印记的东西。


冬天结束


寂静世界之上,一只鸟的鸣叫
唤醒了黑枝条间的荒凉。


你想要出生,我让你出生。
什么时候我的悲伤妨碍了
你的快乐?


急急向前
进入黑暗和光亮,同时
急于感知


仿佛你是某种新事物,想要
表达你自己


所有的光彩,所有的活泼


从来不想
这将让你付出什么,
从来不设想我的嗓音
恰恰不是你的一部分——


你不会在另一个世界听到它,
再不会清晰地,
再不会是鸟鸣或人的叫喊,


不是清晰的声音,只是
持续的回声
用全部的声音表示着再见,再见——


那条连续的线
把我们缚在一起。


圣母怜子像①
 
在绷得紧紧的
她皮肤的织物下,他的心
颤动。她倾听,
因为他没有父亲。
所以她知道
他想待在
她的身体里,远离
这个世界
和它的哭声,它的
喧嚣,
但人们已经
聚拢来,看到他
出生:他们挤进来
或是跪下,保持着敬拜的
距离,像
被星光照耀的
画中人物:长久地
在黑暗的背景里闪亮。
 

①圣母怜子像是表现圣母玛利亚抱着耶稣尸体的基督教主体,以米开朗琪罗创作的纯白大理石雕像最为知名。



在集市


有两个星期他一直注视着那个女孩,
他在集市上看到的女孩。她二十岁,也许,
正喝着咖啡,在下午,暗色的小脑袋
俯在一本杂志上。
他从集市对面注视她,假装
正在买什么东西,香烟,也许一束花。

因为她不知道这些,
此刻她魔力非凡,融合于他的想象力的需要。
他是她的囚徒。她用他想象的口音
说着他给她的词语,低调而轻柔,
一种南方口音,既然那暗色头发必定来自南方。

很快她将认出他,然后开始期待他。
也许以后她的头发每天都将洗得鲜亮,
然后他们将成为恋人。

但他希望这些不要马上发生
因为无论她现在对他的身体、他的情感施以何种魔力,
一旦她托付终身,她将再无魔力——

她将缩回到恋爱中的女人都会进入的
那个私人情感世界。而生活那里,她将变得
像一个失去影子的人,一个不在这世界上的人;
如果那样,对他几无用处,
她活着或死去,几乎无关紧要。



通道

 
那儿有一扇敞开的门,你能看到厨房——
总有美妙的味道从那里飘来,
但使他瘫软的,是那个地方的温暖,
中间的火炉散发着热——
 
有些生活就像那样。
热在中心,如此持续不断,没人对它略加端详。
但他抓着的钥匙打开了一扇不同的门,
而在另一边,温暖并没有等待着他。
他自己创造温暖——他和酒。
 
第一杯是正在回家的自己。
他能嗅到炖牛肉,红葡萄酒和橙皮混合着牛肉的味道。
妻子在卧室里唱歌,哄孩子们睡觉。
他缓缓地饮,等妻子打开门,手指在唇边,
等她急切地向他冲过来,抱着他。
然后将是炖牛肉。
 
但随后的数杯让她消失了。
她随身带走了孩子们;公寓萎缩,回到从前的样子。
他已发现另外某个人——准确说不是另一个人
而是一个鄙视亲密关系的自我,似乎婚姻的隐私
是一扇门,把两人关在一起,
没有一个能单独出去,妻子不能,丈夫也不能,
所以闷热攻陷那里,直到他们窒息,
仿佛他们活在一个电话亭里——
 
那时酒尽。他洗脸,在公寓附近游荡。
正是夏天——生命在炎热里腐烂。
有些夜晚,他仍听见一个女人在对孩子们唱歌;
其他夜晚,卧室门的后面,她赤裸的身体并不存在。



在咖啡馆


厌倦世间是自然的。
如果你已经死了这么久,你很可能也厌倦了天堂。
在一个地方,你可以做你能做的,
但不久后,你穷尽了那个地方,
于是你渴望被营救。


我的朋友有些很轻易地陷入爱情。
差不多每年一个新的女孩——
如果她们有孩子,他也不介意;
他也会爱上孩子。

所以我们其他人都对他刻薄,而他依然故我,
富于冒险,总在进行新的探索。
但他憎恨搬家,所以那些女人必定来自这个地方,或附近。

差不多每个月,我们会一起喝咖啡。
夏天,我们会绕着草地散步,有时远到山边。
即使他遭罪时,他仍是兴致勃勃,一身的快乐。
部分是那些女人,当然,但并非仅此而已。

他搬进她们的房子,学着喜欢她们喜欢的电影。
这不是表演——他真地去学,
就像有的人去烹饪学校学烹饪一样。

他用她们的眼睛看待一切。
他不是变成她们那样,而是她们可能的那样——
如果她们没有陷在她们自己的个性里。
对于他,他的这个新的自我是解放,因为它是被创造的——


他吸收她们的灵魂根植其中的基本需要,
他经历这些带来的仪式和偏好,作为他自己的——
但他和各个女人生活时,他完全地居于各个版本的
自我之中,因为它是不为通常的羞耻和焦虑所伤害的。


当他离开时,女人们被摧毁。
最终她们遇到一个满足她们所有需求的男人——
没有什么事她们不能跟他讲。
如今她们再遇见他时,他是一个密码——
她们过去知道的那个人不复存在。
她们遇到他时,他进入存在,
当一切结束,当他离开,他就消失了。


几年后,她们消除了他的影响。
她们告诉新男友,那是多么令人惊叹,
就像与另一个女人生活一样,但没有恶毒,没有嫉妒,
而是有一个男人的力量,一个男人头脑的清晰。


男人们原谅这些,他们甚至微笑。
他们抚弄着女人们的头发——
他们知道这个男人并不存在;他们难以感觉到竞争。


虽然要成为一个更好的朋友,一个更敏锐的
观察者,但你不能发问。当我们交谈,他是坦率而敞开的,
他一直保留着我们所有人年轻时都有的那种强烈。
他公开谈到恐惧,谈到他憎恶自己身上的品质。
而他是宽宏大量的——他知道我只是旁观。
如果我沮丧或生气,他会倾听几个小时,
不是因为他强迫自己,而是因为他感兴趣。


我猜这就是他与女人们相处的方式。
除了他从未离开的朋友们——
跟他们,他一直尝试站在他的生活之外,把它看清楚——


今天他想坐下;有很多话要说,
对于草地来说太多了。他要面对面,
跟某个他一直熟悉的人谈一谈。


如今他在一种新生活的边上。
他眼睛发亮,对咖啡不感兴趣。
尽管是日落时分,对他
太阳又在升起,田野里流溢着晨曦的光亮,
玫瑰色,迟疑不定。


这些时刻他是他自己,不是他睡过的女人们的
片断。他进入她们的生活正如你进入一个梦,
没有意志,而他活在那里正如你活在一个梦里,
无论它持续多久。早晨,你根本丝毫都不记得
那个梦,丝毫都不记得。



在舞会上
 
一年两次我们悬挂圣诞灯——
在圣诞节,为我们主的诞生,和八月底,
作为丰收的祝贺——
临近结束但在结束前,
每个人都会来看,
甚至几乎不能走路的年纪最大的人——
 
他们必得来看彩灯,在夏天还总有音乐——
音乐和舞会。
 
对于年轻人,这是一切。
你的生活就在这里了——在星光下结束的
又在广场的灯光里开始。
烟雾缭绕,女人们聚在彩篷下
一起唱着那年流行的随便什么歌曲,
脸颊因太阳而褐色,因酒而红。
 
我全都记得——我和朋友们,我们如何被音乐改变,
还有女人们,我记得她们是多么放肆,胆小的
也跟其他人一起——
 
我们被施了咒符,但这也是一种疾病,
男人和女人相互选择全凭偶然,随机,
而灯光闪闪烁烁,在误导,
因为无论那时你做了什么,你就永远做了——
 
而在那时看来
这样一个游戏,真正地——轻松快活,随意,
消散如烟,如女人胸前的香水,
你闭上眼睛时更强烈。
 
这些事情决定如何?
凭着味道,凭着感觉——一个男人靠近一个女人,
请她跳舞,但它表示的是
你愿意让我触摸你吗,而女人可以给出
各种回答,过一会儿请我,她可以说,再请我。
或者她可以说不,然后转过身,
似乎如果除了你那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
你仍然不够,或者她可以说是的,我爱跳舞
这表示是的,我想被触摸。
 


夜行
 
如今她老了,
年轻男人不再接近她
所以夜晚空闲,
街道黄昏时曾经那么危险,
如今已像草地一样安全。
 
午夜,小镇安静。
月光偏照石墙;
人行道上,你还能听到从前男人们
回家、冲向妻子和母亲的那种不安的声音;这之后,
门被锁上,窗户变暗。
 
当他们经过,他们并不注意她。
她像长满杂草的旷野里的一片干草。
所以她的眼睛,从前不习惯离开地面,
如今自由地看想看的地方。
 
当她厌倦了街道,好天气的时候,她漫步
在小镇尽头的旷野里。
有时,夏天,她走得远,到河边。
 
年轻人曾经在这儿不远处聚会,
但如今,由于少雨而河变浅,所以
河岸废弃——
 
那时还有人野餐。
男孩和女孩最终成双结对;
过不多久,他们开辟道路,进入树林,
里面总是朦胧——
 
如今树木应该空荡了——
赤裸的身体已经找到了其他地方去隐藏。
 
在河里,只有足够的水容纳夜空,
衬着灰色的石头制作图案。月亮明亮,
一块石头与许多石头紧挨着。风起;
吹着长在河边的小树。
 
当你看着一个身体,你看到一段历史。
一旦那个身体再看不到了,
它试图讲述的故事也丢失了——
 
在这样的夜晚,她返回之前
会走到桥上那么远。
一切依然是夏天的气味。
而她的身体似乎又开始像她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时的身体,
在轻盈的夏装里晶莹发亮。

 

责备

 

你已背叛了我,爱洛斯。

你已经给我送来了

我的真爱。

 

在一处高山上,你制造了

他清晰的凝视;

我的心没有

你的箭矢那么硬。

 

一个诗人

怎么会没有梦想?

我躺着,醒着;我感到

实在的肉体在我上面,

想让我缄默——

外面,黑暗中

那些橄榄树上空,

几颗星星。

 

我想这是一个恶毒的侮辱:

说我更愿意

走过小径交织的花园,

走在河边,看河水

闪烁着一珠珠

水银。我喜欢

躺在河边湿草地上,

或是逃离,爱洛斯,

不是公开地,和别的男人,

而是秘密地,冷冷地——

 

整个一生

我都膜拜了错误的神。

当我观察

另一边的那些树,

我内心的箭矢

像它们中的一棵,

摇摆着,颤抖着。



银百合


夜又转凉,像早春的

夜晚,又安静下来。是否

讲话让你烦扰?此刻

我们单独在一起;我们没有理由沉默。

 

你能看到吗,花园上空——满月升起。

我将看不到下一个满月。

 

春天,当月亮升起,就意味着

时间是无尽的。雪花莲

张开又闭合,枫树的种子

一串串落下,黯淡的堆积物。

皎洁复皎洁,月亮升起在那棵桦树上空。

在弯曲处,那棵树分叉的地方,

第一批水仙的叶子,在月光中

柔和而微绿的银色。

 

现在,我们一起朝着尽头已经走了很远,

再不用担心那尽头。这些夜晚,我甚至不再能确定

我知道那尽头意味着什么。而你,你已经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在最初的叫喊之后,

难道快乐,不是像恐惧一样,再无声息了吗?



宁静夜


你牵了我的手;那时我们单独
在阴森森的树林里。几乎一转眼


我们就在一座房子里;诺亚
已经长大,搬走;铁线莲在十年后
突然开了花,洁白。


超过了世间万物
我爱我们在一起的这些夜晚,
这宁静的夏天的夜晚,此刻天空仍然明亮。


就这样珀涅罗珀牵了奥德修斯的手,
不是要把他挽留,而是要把这种宁静
印在他的记忆里:


从这时起,你所穿越的那种寂静
是我的声音在追随你。


爱洛斯


我已经把椅子拉到旅馆窗前,看雨。


宛如在梦中或恍惚中——
在爱中,但仍然
我一无所求。


似乎没必要再接触你,见到你。
我只想要这些:
房间,椅子,雨飘落的声音,
许多个小时,在春夜的温暖中。


我不再需要别的;我是全然地满足。
我的心已变小;它只要一丁点儿填充自己。
我看着雨水瓢泼而下,在变得黑暗的城市之上——


你不再被牵挂;我能放你
过你需要过的生活。


黎明,雨渐渐稀疏。我做些
人们在晨光里做的事,我宣判自己无罪,
但我走动像一个梦游人。


这已足够,这不再与你有关。
一座陌生城市里的一些日子。
一次谈话,一只手的触摸。
再后来,我摘下了结婚戒指。


那是我想要的:无牵无挂。


神话片断

 

当那位固执的神祇

带着他的礼物向我追来

我的恐惧鼓励了他

所以他跑得更快

穿过湿草地,一如既往,

赞美我。我看到赞美中的

捕获;冒着他的琴声,

我祈求大海里的父亲

救救我。当

那位神祇到达时,我已经消失,

永远地变成了一棵树。读者啊,

同情阿波罗吧:在水边,

我逃脱了他,我呼唤了

我那看不见的父亲——由于

我在那位神祇的双臂中变得僵硬,

关于他那无处不在的爱

我的父亲不曾

从水中流露任何表示。*

 

[译注*这首诗讲的是太阳神阿波罗追求河神珀纽斯之女达佛涅的故事,结果是珀纽斯将女儿变成了一棵月桂树,阿波罗则发誓将她当作王冠戴在头上,装饰他的竖琴和箭袋,允诺她四季常青……海子的《十四行:王冠》前两节所写即是阿波罗的誓言部分。]



别离


夜不黑;黑的是这世界。

和我再多呆一会儿。


你的双手在椅背上——

这一幕我将记住。

之前,轻轻拨弄着我的肩膀。

像一个人训练自己怎样躲避内心。


另一个房间里,女仆悄悄地

熄灭了我看书的灯。


那个房间和它的石灰墙壁——
我想知道,它还怎么保护你

一旦你的漂泊开始?我想你的眼睛将寻找出

它的亮光,与月光对抗。

很明显,这么多年之后,你需要距离

来理解它的强烈。


你的双手在椅背上,拨弄着

我的身体和木头,恰以同样的方式。

像一个想再次感受渴望的人,

他珍视渴望甚于一切别的情感。


海边,希腊农夫们的声音,

急于看到日出。

仿佛黎明将把他们从农夫

变成英雄。


而那之前,你正抱着我,因为你就要离开——
这些是你此刻的陈述,

并非需要回答的问题。


我怎么能知道你爱我

除非我看到你为我悲伤?



人质的寓言


希腊人正坐在海滩上

想着战争结束后干什么。没有一个

想回家,回到

那个瘦骨嶙峋的小岛;每个人都想沾染

多一点儿特洛伊,多一点儿

边缘处的生活,感觉每天

都塞满惊奇。但怎么解释这些

给在家里的人听?对于他们

投身战争是一个可信的

不在家的藉口,而

探测一个人不务正业的能力

并不是。好吧,这一点

以后再面对;他们

是擅长行动的男人,情愿把洞察力

留给女人和孩子。

在大太阳下反复思索着这些事情,为

前臂上一种新的力量而高兴,那儿

似乎比他们在家时更加金黄,有些人

开始有一点儿想家,

想念妻子,想看看

这场战争有没有让她们变老。有些人

感到稍微不安:难道战争

只不过是一场男人版的化妆打扮?

一个游戏,意在逃避

深层的精神问题?唉,

但并非只有战争。世界已开始

向他们呼唤,一场歌剧将以战争

喧哗的和弦开场,以赛壬们漂浮的咏叹调结束。

此刻,在海滩上,讨论着各种各样的

到家的时间表,没有一个相信

会花上十年才回到伊萨卡;

没有人预见到十年里无法解决的困境——噢,无法回答的

对人心的折磨:怎样才能

把世界的美划分成可以接受的

和不可以接受的爱!在特洛伊的海滩上,

希腊人怎么能知道

他们已经是人质:谁曾经

耽搁了旅程,谁就是

已经被迷惑;他们怎么会知道

在他们为数不多的人中间

有些人将永远地被快乐之梦扣留,

有些被睡眠,有些被音乐?



喀耳刻的威力*


我从没有把任何人变成猪。

有些人就是猪;我让他们

有了猪的样子。


我厌恶你们的世界

它让外表掩饰内心。


你的随从并不是坏人;

散漫不羁的生活

让他们变成这样。作为猪,


它们在我和女伴们

照料之下

马上就温和了。


于是我倒念咒符,

让你见识我的善意

和我的威力。我看得出


我们在这儿可以过得幸福,

正如男男女女

在欲求简单的时候。几乎同时,


我预见到你要离去,

由于我的帮助,你们敢于迎战

汹涌咆哮的大海。你认为


几滴泪水就让我心烦意乱?我的朋友,

每个女巫在心里

都是实用主义者;谁不能面对局限

就看不到本质。如果我只想留下你


我可以把你留作囚犯。


[译注]喀耳刻(Circe, 或Kirke,又译瑟西),希腊神话中太阳神赫利俄斯和海洋女神珀耳塞的女儿,住在海岛上。在《奥德赛》中,奥德修斯返家路经海岛,随行人员被变为猪,奥德修斯由于神助而抵挡住她的魔法,并迫使她释放随从;两人在岛上共同生活一年,后协助奥德修斯返乡。



喀耳刻的痛苦


我悲伤,悔恨

爱你那么多年,无论

你在还是不在,痛惜

那法律,那召唤

禁止我留下你,那大海

一片玻璃,那被太阳漂白的

希腊船只的美:我怎么

会有魔法,如果

我没有发愿

把你变形:就如

你爱我的身体,

就如你发现那时候

我们的激情超乎

其他一切馈赠,在那独一的时刻

超乎荣誉和希望,超乎

忠诚,以那结合之名

我拒绝了你

对你妻子的那种情感

正如愿意让你

与她安度时光,我拒绝

再次与你同睡

如果我不能将你拥有。



喀耳刻的悲伤


最终,我让自己

被你妻子知道,

正如神会做的那样,在她自己屋里,在

伊萨卡,只有声音

而没有身形:她

停止了织布,她的头

先转向右,再转向左

虽然,当然不可能

顺着声音找到任何

目标:但我猜想

当她回到她的纺布机旁

她心里已经知道。等到

你们再见面时,请告诉她

这就是神说再见的方式:

如果我一直在她的脑子里

我也就一直在你的生活中。



忒勒马科斯的奇想


有时候我奇怪父亲

在海岛上的那些年:为什么

他对女人们

那么有吸引力?他那时落魄不堪,我猜

他应该绝望。我相信

女人们喜欢看到一个男人

仍然完整,仍然挺立,但

即将垮掉:这样的崩溃

总能唤起她们的

激情。我想象他和她们

完全赤裸地

过着整天的生活。那一定让他

眼花缭乱,我想,女人们

比他年轻那么多,

明显地为他发狂,情愿

做他渴望的任何事。他

遇到如此遂他心愿的情形,过了

这么多年

却不被质疑,不受挫败,

这是幸运吗?一个人

必须相信自己

非常善良,或值得尊敬。

我猜想,最终,要么

一个人变成怪物,要么

被爱他的人看清品性。我从没有

渴望父亲的生活,

也完全不知道

那时他为了活命

所付出的代价。如果相信

他是被勾引到她们身边,并因此留下来

去看她们是谁,这样想

就不那么危险。尽管我觉得

作为一个爱幻想的男人,

某种程度上,他

已成了她们那样的人。



飞翔的寓言


一群鸟正飞离大山的一侧。

黑色映着春天的傍晚,初夏的青铜色,

升起在苍茫的湖水之上。


为什么那个年轻人突然被扰动,

他的注意力从他的同伴身上滑落?

他的心不再是整个地被分开;他正费力思考

如何满怀同情地述说这些。


此刻我们听到其他人的嗓音,正穿过图书馆,

飘向露台,夏天的门廊;我们看到它们

正回到它们通常的位置:各种吊床和椅子,

老屋里的白木椅,正重新排列着

那些条纹坐垫。


鸟儿飞往何方重要吗?甚至它们是哪种鸟

重要吗?

它们离开这里,这是关键,

先是它们的身体,然后是它们的悲鸣。

从那一刻起,对我们来说不复存在。


你必须学会用这种方式思考我们的激情。

每个吻都是真实的,然后

每个吻都留下了大地的面容。



奥德修斯的决定


这位大英雄背弃了那座岛屿。

如今他再不会死在天堂,

再不会听到

天堂的竖琴,在橄榄树间,

在清澈池塘边的柏树下。时间


现在开始了,他又一次从中听到

脉搏跳动,那是大海的

讲述,曙光在它的力量最强时来临。

那把我们带来的

将引领我们离去;我们的船

在港湾色彩斑斓的水上起伏。


如今咒符已解。

还给他吧,他的生活

那是只会向前行进的大海。



劳累

 

整个冬天他睡眠。

然后他起来,他剃须——
花了很长时间又成为一个男人,

镜子里他的脸上覆盖着黑须。

 

此刻大地像一个女人,等待着他。

一种巨大的希望感——是它将他们结合一起,

他自己和这个女人。

 

如今他必得去整日工作,证明他配得上他所拥有的。

中午:他累了,他渴了。

但如果他此刻放弃,他将一无所有。

 

汗水布满他的背和双臂

像他的命从他里面涌出

无可替代。

 

他干得像头牲口,后来

像一架机器,没有感觉。

但那结合将永不破裂

虽然如今大地回击,在夏日炎热里疯狂——

 

他蹲下,让灰尘从手指间漏下。

 

太阳落下,黑暗到来。

如今夏天结束,大地严酷,寒冷;

路边,几处零星的火燃着。

 

无物保留爱,

只有生疏和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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